“东宫,黑羽卫。”
五个字,像是五座冰山,狠狠砸进许言的脑子里,让他浑身发冷,连肩膀上火辣辣的伤口都感觉不到了。
东宫,储君所在。
黑羽卫,太子私兵。
传闻中,这支队伍只听太子一人号令,专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,是悬在京城所有官员头顶的一把隐形利刃。
为了一个尚未定性的诡物案,为了他这个小小的实习录事,东宫竟然直接派出了黑羽卫,进行灭口。
这说明什么?
说明他那份尚未送出的卷宗,字字句句,都扎在了太子最痛的软肋上!
院子里的骚动渐渐平息,靖异司的护卫们举着火把,将小院照得通明。
血腥味混杂着木头碎屑的味道,在夜风里飘散。
宋廷山缓缓站起身,那块代表着死亡与禁忌的铁牌,被他死死攥在掌心,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。
他的脸色比地上的尸体还要难看。
“头儿……”一名护卫颤声开口,“这……这尸体怎么处理?”
宋廷山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沉默着,像一尊铁铸的雕像,目光扫过狼藉的房间,扫过地上那具黑衣刺客的尸体,最后,定格在许言那张沾着血污却异常平静的脸上。
他忽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他走到书桌旁,弯腰捡起了那份被墨迹和血点染脏的卷宗。
他看得很仔细,从第一个字,看到最后一个字。
房间里静得可怕,只能听到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,和许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。
半晌,宋廷山抬起头,眼神复杂地看着许言。
“怨辰砂。”
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,“你从哪知道的这个东西?”
许言心头一跳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一本……祖传的杂记里看到的,只说此物至阴至邪,是制作高级诡物的材料。”
“杂记?”宋廷山嘴角扯出一个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苦涩的弧度,“你这本杂记,比我们靖异司的秘档都厉害。”
“怨辰砂,是三年前北境大捷时,坑杀三万降卒的‘镇魂坑’里炼出来的。此物怨气冲天,朝廷严令封存,一粒都不得流出。能动用它的,整个大靖,不超过五个人。”
宋廷山的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。
“而太子,恰好是当年的监军。”
一瞬间,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。
许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调查一起诡异的凶杀案,没想到,一脚踩进了三年前的军功黑幕和如今的夺嫡漩涡里。
这京城的水,比血还稠。
“头儿,现在怎么办?”许言问,他知道,从黑羽卫出现的那一刻起,这件事的主动权就已经不在他手里了。
宋廷山没有回答,而是反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。
“嗤啦。”
他吹亮了火折子,昏黄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动。
他竟是要烧掉这份卷宗!
“头儿,不可!”许言急了。
这可是他拿命换来的证据,是唯一能撬动青禾画斋的武器。
“武器?”宋廷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,自嘲一笑,“许言,你这东西不是武器,是催命符。它能要你的命,也能要我的命,甚至能要了整个靖异司的命!”
他捏着卷宗的手指微微颤抖。
烧了,一了百了。
他们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,画皮案草草了结,他宋廷山保住位置,许言也能保住一条小命。
可他看着许言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,看着那双在火光下依旧清亮的眼睛,看着地上那具黑羽卫的尸体……
一股压抑了许久的邪火,从他胸膛里猛地窜了上来。
他宋廷山在靖异司摸爬滚打了十五年,刀口舔血,为的是什么?
难道就是为了在太子私兵面前,连屁都不敢放一个,烧掉证据,夹起尾巴做人?
“妈的。”
宋廷山低声骂了一句,猛地吹熄了火折子。
他将卷宗小心翼翼地折好,贴身收入怀中,动作郑重得像是在收藏一件传世珍宝。
“证据,不能烧。”
他转过身,对那名吓得不敢动的护卫下达了一连串简短而清晰的命令。
“尸体处理掉,拖到乱葬岗,一把火烧干净,手脚利索点,别留下任何痕迹。”
“所有见过这块铁牌的人,今晚的事,烂在肚子里!谁敢泄露半个字,我亲自拧下他的脑袋!”
“许言的房间,就说走了水,烧了。给他重新安排一间房,搬到我的院子隔壁去。”
护卫们如蒙大赦,立刻行动起来。
宋廷山走到许言面前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,扔了过去。
“金疮药,最好的。别死了。”
他的语气依旧生硬,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别样的东西。
许言接住药瓶,点了点头:“谢头儿。”
“别谢我。”宋廷山看着他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许言,从现在开始,你和我,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。”
他拍了拍许言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,力气大得让许言龇了龇牙。
“你小子,胆子大,脑子也好使。既然东宫的人不想让我们查,那我们偏要查下去。”
“不过,得换个玩法。”
宋廷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。
“明天卯时,计划不变。”
“我们,还是去青禾画斋。”
“不过不是去查案。”
他凑到许言耳边,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。
“是去收保护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