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禾画斋的书房,与外面的雅致庭院不同,这里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历史感。
高大的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画卷和线装古籍,空气中弥漫着纸张、墨汁与陈旧木料混合的独特气味。
吴道子坐在花梨木案后,身姿笔挺,但眼底的疲惫却无法掩饰。
许言与宋廷山则坐在他对面,三人之间,是那只装着卷宗的乌木匣子。
“许录事,宋校尉。”吴道子端起茶盏,轻轻抿了一口,声音恢复了平静,“两位远道而来,想必不只是为了这几问。”
他没有否认卷宗里的内容,直接切入了正题。
这是一个聪明人。
许言笑了笑:“吴掌柜是明白人。我们靖异司,奉旨查案,本是职责所在。但有些案子,查得太深,反倒容易伤了和气。”
“和气?”吴道子放下茶盏,眼神锐利了几分,“靖异司的办案方式,何时变得如此‘和气’了?”
“此一时彼一时。”宋廷山接话,语气低沉,“吴掌柜应该清楚,吏部侍郎千金一案,表面是诡物作祟,内里却牵扯甚广。那‘怨辰砂’三字,更是重中之重。此物一出,性质就完全不同了。”
吴道子的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了几下,发出细微的“笃笃”声。
“怨辰砂……此物确实非同小可。”他终于承认了,但随即话锋一转,“但它与我青禾画斋,并无瓜葛。我画斋为宫廷供画百年,清誉昭昭,绝不会与此等邪物沾边。”
“清誉?”许言嗤笑一声,“吴掌柜,你那幅‘美人图’,可差点要了我们的命。你觉得,这还能叫清誉?”
他把手搭在乌木匣子上,指尖轻轻敲打着盖面。
“一问画师,二问画斋,三问诡物。这三问,每一问都足以让青禾画斋鸡犬不宁,甚至……”许言顿了顿,语气变得阴冷,“甚至连坐宫廷。”
吴道子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。
连坐宫廷,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了。
青禾画斋再有背景,也绝不敢轻易触碰这根高压线。
“许录事,你究竟想如何?”吴道子深吸一口气,语气中带着一丝屈服。
“很简单。”许言收敛了笑容,眼神变得严肃,“靖异司可以不追究‘美人图’流出的责任,也可以不深究‘怨辰砂’的来历。”
“但作为交换……”宋廷山的声音接了上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青禾画斋,必须为靖异司‘分忧’。”
吴道子目光扫过两人,最终停在许言的脸上。
他知道,眼前这个年轻人才是主导者。
“如何分忧?”
“每年,向靖异司上贡五千两白银,作为‘京城治安维护费’。”许言竖起一根手指,“银子必须是足纹官银,分文不少。”
吴道子猛地站起身,脸色涨红:“五千两?”
他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青禾画斋虽然生意不错,但五千两,这几乎是他们一年纯利的四分之一!
“这不可能!靖异司这是敲诈!”
“敲诈?”许言语气玩味,“吴掌柜,你觉得是‘敲诈’划算,还是让这份卷宗直接呈递给陛下划算?届时,你青禾画斋百年清誉毁于一旦,甚至可能被查封。你,以及你背后的人,又将面临何等后果?”
他身体微微前倾,眼神如同毒蛇一般,死死缠绕着吴道子。
“更何况,这五千两,只是第一年。往后每年,靖异司都会根据京城‘治安情况’,进行‘适当调整’。”
吴道子颓然坐下,身体微微颤抖。
他知道,他没有选择。
眼前这两个人,一个手握铁证,一个背景深厚,摆明了就是要借题发挥,敲骨吸髓。
“这……这并非吴某一人能做主。”他声音干涩,“我需要时间,与背后之人商议。”
“三天。”宋廷山给出时限,“三天后,卯时,我们来取答复。记住,这份卷宗,只有我们靖异司才能压得住。若是出了什么意外……”
他没有继续说下去,但那未尽之语,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具杀伤力。
吴道子闭上眼睛,良久才睁开,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无奈。
“好,三天。三天后,吴某自会给两位一个交代。”
许言收回搭在匣子上的手,站起身,对着吴道子微微一笑:“吴掌柜是个聪明人,合作愉快。”
他转身,和宋廷山并肩走出书房。
走出青禾画斋的大门,清晨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,暖洋洋的。
“你小子,真狠。”宋廷山走在前面,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,“五千两,还年年涨,你这是把青禾画斋当成靖异司的钱袋子了。”
“头儿过奖了。”许言揉了揉肩膀,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,“这叫‘取之于民,用之于民’。再说,这青禾画斋,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。能与‘怨辰砂’扯上关系,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秘密。这五千两,不过是让他们长长记性,别再干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。”
宋廷山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。
他知道,许言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,也更危险。
“你肩膀上的伤,怎么样了?”他问。
“不碍事。”许言动了动,又停下,“头儿,这‘怨辰砂’到底是什么?”
宋廷山脚步一顿,回头看了他一眼,眼神深邃。
“它不只是制作诡物的材料,它本身,就是一种‘诡’。”
“三年前,北境边关大捷,却坑杀了三万降卒。那片土地,被无尽的怨气浸染,草木不生,寸草不留。后来,有人发现,在那片土地上,会不时地凝结出一种红色的砂砾。那砂砾,便是‘怨辰砂’。”
“它能吞噬生灵的魂魄,壮大自身的怨气,最终能催生出难以想象的恐怖诡物。而最可怕的是……”
宋廷山的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连空气都在颤抖。
“它还有另一个名字。”
“‘血肉磨盘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