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边嗡嗡作响,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盘旋。
林晚艰难地睁开眼,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。浑身的剧痛和寒冷仿佛还残留在骨髓里,口中处似乎还能感受到温热血浆喷溅的触感。
恨意如岩浆般在胸腔翻涌。
“林晚!你还有脸发呆?!”
一个尖锐的少年嗓音刺破混沌,将她彻底拉回现实。
林晚定了定神,看清了眼前的景象。
熟悉的林家院子,低矮的土墙,墙角那棵老槐树枝叶泛黄。而她正站在院子中央,面前站着两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衫的少年——隔壁李家的双胞胎,李展宇和李庆秋。
他们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,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愤慨。
林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——瘦小,粗糙,但还没有后来那些冻疮和厚茧。身上是那件记忆中最深刻的、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碎花上衣。
她重生了。真的重生了!
她猛地抬头,视线落在他们身后那个穿着整洁蓝色学生装、梳着两条油亮麻花辫的少女身上。
林宝珠。
十五六岁的林宝珠,正微微低着头,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,眼圈泛红,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。那姿态,那表情,与前世雪夜中那个恶毒的女人判若两人,但林晚知道,这张纯洁无害的面皮下,藏着怎样丑陋的灵魂。
“宝珠她成绩比你好,将来是要考大学的!就应该她读书,你嫁人!”李展宇指着她的鼻子。
李庆秋也帮腔道:“宝珠她就是太善良了,回来还特意给你买了两个肉包子!我看你根本不配吃!”
肉包子?
林晚的目光定格在那油纸包上,瞳孔猛地一缩。
她想起来了。是这一天。决定她命运的关键一天!
昨天,只有她和林宝珠放学路过河边,看见赵大成的媳妇刚刚被捞上来。人明明已经死透了,林宝珠却非要上前做那劳什子“胸外按压”。
结果没救回来,赵大成这个镇上有名的混不吝就赖上了她们。
“要么赔两千块!要么赔个媳妇儿!要是赔媳妇儿,老子彩礼加倍!”赵大成当时红着眼吼。
一千块!在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张票子的年代,这根本是个天文数字。
而现在,林家正在紧急商议,到底是从她和林宝珠中间挑一个嫁过去。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带着前世的痛苦和绝望。
但她没有像前世那样惊慌失措地哭泣辩解。
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家兄弟,最后落在林宝珠脸上,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
重活一世,真好。
林宝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,走上前将油纸包递过来:“小晚,这肉包子你拿着吃吧,听说赵家那边日子苦...”
这话听着是关心,实则字字都在提醒她即将面临的命运。
李展宇立刻心疼地说:“宝珠!你自己都舍不得吃,还给她干什么?”
林晚伸手,接过了那个油纸包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她拿着油纸包,慢条斯理地打开。两个白胖的、散发着肉香的包子露了出来。
上一世临死前没吃到的肉包子,以这种形式回到她手中。
林晚拿起一个包子,递向林宝珠:“堂姐,你也吃一个吧。”
林宝珠下意识后退:“我...我在镇上吃过了...”
“哦?”林晚眉梢微挑,“这两个肉包子,得花一毛钱外加二两粮票。而且还得坐车到镇上去买,姐姐兴师动众的给我买包子,这份"情谊",可真重啊。”
林宝珠脸色微变。
李展宇怒道:“林晚!你什么意思?”
林晚看都没看他,目光锁定林宝珠:“我没别的意思,只是好奇,堂姐既然有闲钱买肉包子,怎么就没钱赔给赵大成,非要"赔"个媳妇呢?”
这话如同惊雷,炸得院门口瞬间安静。
林宝珠的脸色彻底白了,眼泪说掉就掉:“小晚...你怎么能这么说?我当时只是想救人...”
“够了!”
堂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,林建国沉着脸走出来,身后跟着王淑娟和林周氏。
“在院子里吵吵什么?还嫌不够丢人吗?”林建国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“建国叔!”李展宇立刻告状,“林晚她不知好歹,挤兑宝珠!”
奶奶林周氏剜了林晚一眼:“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!”
王淑娟看着小女儿那平静得过分的脸,心里发慌:“小晚,你少说两句...”
“娘,”林晚打断她,目光直直地看向王淑娟,“昨天在河边,只有我和堂姐在场。我什么时候说过"害怕"了?”
王淑娟一怔,眼神闪烁。
林晚上前一步,逼近林宝珠:“堂姐,你当着爹娘的面说清楚,昨天是不是你自己挣开我的手,跑过去说要救人的?”
林宝珠的哭声戛然而止,惊恐地抬头。
“我...我...”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。
林晚转而看向父母和奶奶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:
“爹,娘,奶奶。赵大成是个什么人,你们清楚。他上一个媳妇是怎么死的,你们也听说了。把我嫁过去,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!”
林建国脸色铁青。
王淑娟别过头掉泪。
林周氏却骂道:“什么火坑!赵大成是镇上人!家里有砖房!彩礼给这个数!”老太太激动地比划,“一千块!够咱们家挣好几年的!你嫁过去是享福!”
“享福?”林晚几乎要笑出声,“奶奶,跳河淹死叫享福?”
“你!”林周氏被噎得脸色发白。
王淑娟哭着拦道:“小晚,不是爹娘心狠...是那赵大成...我们惹不起啊...一千块,就是把咱们全家卖了也凑不齐...”
“所以,就要牺牲我,对吗?”林晚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亲人,“因为堂姐成绩好,因为她嘴甜会哄人开心...所以,明知道是火坑,也要把我推下去?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。
林建国猛地蹲下身,抱着头。
王淑娟泣不成声。
林周氏眼神闪烁,却嘴硬:“什么叫牺牲你?你是林家的女儿,为家里做点贡献不是应该的?”
“贡献?”林晚重复着这两个字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她指着林宝珠,“祸是她闯的,谎是她撒的。凭什么代价要我来付?”
她逼近林宝珠:“堂姐,你口口声声为我好。那现在,你敢不敢去跟赵大成说,人是你救的,责任你来负?这赵家,你嫁?”
林宝珠吓得尖叫:“不!我不嫁!我会被他打死的!”
看着她这副摇尾乞怜的丑态,林晚心里只有冰冷的恨意。
李展宇心疼不已,冲着林晚吼:“林晚!你还有没有良心?宝珠都这么求你了!你成绩又不好,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?”
“我成绩不好?”林晚猛地转头看他,“上次期中考试,我年级第十八,林宝珠年级第二十五。李展宇,你告诉我,谁成绩不好?”
李展宇被问得一噎。
林晚不再理会他,看向沉默的父母,做出最后努力:
“爹,娘。我不嫁赵大成。那一千块,我以后挣了钱还给家里。我可以立字据。”
王淑娟动摇了:“建国...要不...”
“不行!”林周氏斩钉截铁,“字据顶个屁用!赵大成的钱是那么好拿的?今天不给他个媳妇,我们林家就别想安生!”
林建国蹲在地上,沉默了许久,终于缓缓抬头,眼睛布满血丝,声音沙哑:
“小晚...爹...爹对不起你...”
轰——
虽然早有预料,但亲耳听到这句话,林晚还是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住。